觀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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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瓶邪】边城·苗声(短篇完结)


清明,入湘。过了长沙一西再西,经过近8小时的车程,我背着旅行包终于来到了这座藏于湘西腹地的「镇竿」古城。

学校的这门课明明就是个借“采风”之名行游山玩水之实的大水课。谁曾想那开课的死胖子老师因为年初进了趟西藏,亲眼见过那个传说中用来举行“金瓶掣签”的金奔巴,回来以后竟也有样学样地做了个“神似形不似”的大黑瓶子!又亲自在全国范围内“精心”挑选了二十来个以“黑点”代替土地范围的城市,当着全班同学的面将那些写有城市名称的卡纸条扔进了大黑瓶子!美其名曰:“乌瓶寻路”。遂让每个学生上前抽签探路,来决定这门课程最后结束时的采风地点。于是便有了我轻装一人被抛在这湘西腹地十万大山之中的悲惨事件。


我一边举着在上一个服务区买来的「镇竿地图」,一边站在路边辨别着东西南北。此时月上柳梢,古城的马路上也早已空荡荡的。这里没有路标,在勉强对上了自己和地图上的位置后,我便举步向古城的另一头走去。

放我下车的导游告诉我「镇竿」城里的旅店大多价钱贵的吓人,若是想节省开支,可以住在城中居民的家里,廉价且干净。考虑到自己此次的“采风补助”有限,我便从导游处要了一个居民旅店的地址。

坐了一天的旅游巴士,此时的我只想早些地赶到旅社,好好冲个热澡然后跟周公他老爷子一起讨论讨论蝴蝶,沿途的民居景致一点也没放在心上,反正要在此处呆够三日,这古城夜景并不急‪在一时‬。

仅靠着月光的照明穿过古城找到旅社破旧门牌的时候,我都有点佩服自己这锲而不舍的坚定意志了,便对着紧闭的农家院门兴奋地拍了两下,“有人吗?劳驾开个门!”

有些漫长的等待过后,紧闭的木门被不情不愿的打开了,一个中年男人披着个单褂从门内望着我。“有事吗?”

“您好!请问您是盘马先生吗?我想在您家投宿,导游介绍我来的!”我连忙打起精神态度友好地说明来意。

那中年男人将我上下打量了个遍,半晌,冒出一句:“你来的不巧,我家的房都住满了。”

我心里一沉,想着难不成今晚要露宿街头了?

“不过你要是没处住的话,我可以带你去山脚下的那户去看看,他家应该还有地方。”

有戏!看来今晚不用睡大街了!“成!听您的!有地方睡就行!”我连忙应下。

“那你跟我来吧。”

就这样,我跟着盘马又走了约莫十几分钟的样子,来到了古城南面背靠的山脚下,一间孤零零的小屋落在那里。

“阿坤!阿坤!”还没到屋子近前,盘马便扯开嗓子喊了起来,“来了个住店的,我家没地方了,就领到你这里了!”

屋门应声而开,一个打着赤膊穿着短裤的男人趿着布鞋从屋里迎了出来,盘马见对方走了过来,便不再前行等那人走到跟前,又补充了一句:“你先给他找个地方住一宿吧,‪明天‬再说。”

就着不甚明亮的月光,我看到眼前的男子是个跟我差不多高的青年。看着样子,也不过二十上岁吧,细碎短发下的大半张脸还有那精瘦匀称的身板在月色的衬托下都显得有些苍白。但最夺人眼球的还是那人从左边肩头蔓延至整个左胸的青黑色麒麟纹身!

瞌睡虫似乎被这栩栩如生的瑞兽吓了个精光,我一瞬不移地盯着这片纹身看得入神,直至麒麟纹身的主人转身离去我才发现盘马不知何时离开了这里,而那房主小哥也转身回了屋子。我连忙背好了背包跟在他身后。



进了小屋,那小哥划了根火柴点亮一只蜡烛,我这才看清了小屋的陈设——此时所站的是屋子的堂屋,一张看不出年代的方桌,两条长凳,西墙上开了个门,连着的似乎是厨房,它对面的门则被一块半长的青布帘挡住了,应该是就寝的地方。

小哥眼见我将他的屋子里外看了个清楚,也没多说什么,就走到东屋门前一掀帘子,又回身看了我一眼,示意我跟上,我便就着他掀开的帘子钻了进去。

这屋子明显比堂屋小了一半,透过窗外照进来的月光也能一目了然:一张看上去不大舒服的木床,另一边摆着个破布沙发,墙角还立了两个大柜子——典型的单身汉的卧室。

“你睡床。”一个清冽沙哑的声音低低响起。

我猛地被吓了一跳,意识到这是身边的小哥第一次开口跟我说话,我连忙道歉:“不好意思啊小哥!这么晚了来打扰你,我是来镇竿采风的大学生,我叫吴邪。”说着向对方伸出右手。

那小哥似乎就没了下文,只淡淡看了我一眼,转身向屋角的立柜,似是想找什么东西。

我讪讪地收回了手,不禁觉得这小哥这么半天就冒出三个字还挺像个闷油瓶子。便轻轻放下背包,将自己的洗漱用品翻找出来。

闷油瓶小哥从立柜里拉出一个枕头和两条有些厚的羊毛毯子,扔在靠墙的沙发上,然后将沙发向外一拖,拉着沙发背一压一推,便把沙发背放倒在地——原来是张沙发床!

他有条不紊地将一条厚毯子折叠后铺在沙发床上,又摆好枕头,在我的注视下,浑然不觉地躺下,将另一条毯子盖在身上。

我目瞪口呆地看着这闷油瓶子的一举一动,仿佛自己在他眼中就是空气啊!我‪一时‬间心里有点不平衡,将找出来的洗漱袋重重扔进包里,三下五除二地脱光衣服躺在了床上。

钻进被窝的时候我不禁想到,这好像是那闷油瓶刚睡过的,老脸一红,可从薄被上传来的阳光的温暖和山间青草的气息已经毫不费力地将我拉入了梦乡。



再醒来的时候已经是天光大亮,山间清越的鸟鸣近的仿佛就在耳边。我揉着惺忪的睡眼坐起身来,不自觉地将目光往墙边的沙发床扫去。

没人!我一下子就清醒过来。沙发床已经被还原成沙发的样子,上面平整得一丝褶皱也无。若不是我昨晚亲眼见到那小哥睡在上面,我一定会认为自己是独宿在这里。

“这小哥去哪儿了呢?”我边想边穿衣服下床找地方洗漱。

当我屋里屋外地拎着洗漱袋既没找到那闷油瓶一样的小哥,也没找到洗漱的地方时,屋外响起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阿坤!阿坤!”是那个叫盘马的男人。我见他越走越近,也出门迎了上去。

“您好,那个…小哥好像已经出去了。”我有些尴尬地冲他笑笑。

盘马似乎并不意外,只是看着我道:“没关系,就是找你的。”

我不明所以地望着他。

“这两天我家的房子都腾不出来,你要是不介意的话就在这里住下吧。至于价钱,你回来和阿坤商量就好了。有什么困难也可以来找我,我家你们都认得。”

“我是无所谓的,可不知那小哥是否方便?”想到昨夜硬生生占了人家的床,到底还是有点挂不住的。

“他没事的!啊,还有,你要是出门只要随手把门掩好就成,他这边偏僻,不会有偷的!”盘马大手一招,想也没想就回了我。我心想此地的民风还真是淳朴。

盘马见我好说话,也没耽搁,转身就要往回溜达,我看看手中拿的洗漱袋,一拍脑袋,三步两步又上前拦下他,“哎,劳驾您等等!”

盘马回过头一脸的不耐,我连忙问道:“请问您知道那小哥家洗漱的地方在哪儿么?我找了一圈也没找到。”

“哦,院子里有个水龙头,就在那!”

我顺着盘马手指的方向看去,一个锈迹斑斑的水龙头孤零零地立在门外的角落里。

“谢,谢谢…”还不等我道谢,盘马就转身离去了。

我无奈地走到水龙头前,看着如此简陋的盥洗设备,又想想自己身处湘西腹地的十万大山之中,哀叹了一声:“人参啊!!!”便认命地低头洗漱起来。

待洗漱完毕,我穿戴整齐准备出发的时候,一阵不和谐的声音自我腹中传来。我揉了揉嗷嗷待哺的肚子,自言自语道:“好歹也是房客啊,都不带留点早餐给我的。这也淳朴过头了点吧。”



步行约莫二十分钟,我便绕到‪了古镇中央的主道‬上。此时已值午饭的钟点,道边的小摊子上摆满了各式各样的小吃,摊主们更是不遗余力地热情招呼着往来的游客。

我先找了家满座的米粉店满满地吃了一大碗的牛肉粉,又买了两袋据说是“特产”的姜芽糖边走边吃。

这一路上的行人大多都是来此参观游玩儿的,他们每逢一个碑石牌坊就要扎堆照相,我可不愿意和一群不认识的人合影,便抱着我的单反往古镇中的小巷子里扎。

果然,人少的地方,这青砖灰瓦马头墙才显得古风古韵。此时拍照是其次的,重要的是我来过这里,看见过,感受过。身处其中,不必刻意追求,心中自有一份宁静。

信步而游,便拐进一处故居。门户虽小,内里却别有洞天。厅堂,阁楼,横廊,花园,五脏俱全,漫步其中,不难享受到此间主人曾经的惬意。

路过展厅的时候,余光瞥到的一行字深深地打动了我:

「我行过许多地方的桥,看过许多次数的云,喝过许多种类的酒,却只爱过一个正当最好年龄的人。」



我就一路边拍边记地认真落实着此行“采风”的作业,不知不觉间天就暗下来了。于是我又兜兜转转地开始寻找晚饭。

一路行去,路边的一个削瘦的身影引起了我的注意,这不是那个像闷油瓶子的房主小哥吗?

他身上是一件深色的帽衫配着长裤,乍一看上去和普通的大学生一样。要不是路过时看清了他的侧脸,恐怕我也要将他错过。

“小哥!”既然遇见总是要打招呼的,毕竟我还要在他家多住两天。

被叫到的人似是有所感,慢慢地回头向我望来。我连忙冲他露了一个八颗牙的大微笑,谁知他只是点一下头,就又将目光投向摊子去。

我见他明显在意摊子多一些,好奇心起,也凑到他身旁去张望,不曾想看见的却是油锅中上下翻飞的黑色臭豆腐!

我心中顿时有点崩溃,没想到这闷油瓶还好吃这个!!完全不像他会吃的东西啊!

“再来一大份,还有腌萝卜。”闷油瓶突然开口对摊主说,那摊主似乎和闷油瓶很熟,笑着伸手去取材料。

不多时,两大份炸臭豆腐就出锅了,浇上料汁辣酱,看上去确是诱人的很。闷油瓶从摊主手中接过碗,将其中一碗也又顺势递给了我,就像是约好同食一般自然。

我本能地想要推拒,谁知摊主倒是热情地在一旁帮腔:“小阿哥快尝尝,这可是这里有名的吃食呢,张小哥每次回来都会来我这里捧场!”

“啊,谢谢!谢谢!”

闷油瓶子虽然惜字如金,可摊主却是健谈得很。他得知我是在闷油瓶家落脚的游客以后,开始如数家珍地像我介绍着古城的风貌。

“古城里有座水上的桥,晚上亮起灯来好看的很,来这边游玩的人都喜欢去那边照相,拿着地图一找就到!”我一边叼着腌萝卜一边对着地图寻找摊主所说的景点,而那个闷油瓶小哥则站在一边嚼着臭豆腐抬头望着天。

“这闷…小哥…他也是这里的人吗?”好奇心最终战胜了不随便八卦的原则,我压低声音向摊主问道。

摊主看我一脸好奇宝宝的样子,笑着回答我:“他啊,是住在山脚下阿婆翠翠捡来的孩子,从小在这里长大,也算是这里的人吧,后来离开了这城,可每年还是会在清明回来住上几天,给阿婆扫扫墓。以前阿婆经常带他来吃这里的炸臭豆腐。”

我复又看向旁边的小哥,他好像完全没有意识到自己是我们讨论的对象,依旧半仰着头,很慢的咀嚼着,似乎是在以此怀念着天上的某个人。

我心里有些动容,忙低头咬了一大口臭豆腐,谁知酱料辣的出奇,我又赶紧追加了一口碗边的腌萝卜。粉红色的腌萝卜清爽酸脆,和臭豆腐搭在一起竟出奇的美味!让一向讨厌萝卜味的我一时停不下嘴!

而摊主看我大快朵颐的样子,也笑的一本满足。吃完付钱时,更是大手一挥:“既是张小哥的朋友,这顿就算我的好了!”

闷油瓶子也没有客气,向摊主点了点头便往回走去。

“哎!小哥等等我!”快走两步追上了他,同他一道回家。

“小哥,你平常不住在这古城吗?”我主动打开话匣。

“只有清明来。”许是食物勾起了对往事的回忆,小哥并没有拒绝我的问题。

“古城这几年的变化很大吧?城里都是商家还有游人。”想起白天熙熙攘攘的人群,我忍不住吐槽了下。

“以前,要和阿婆走一个白天才能到最近的县城,这里的东西,只能靠人带出去。”低沉的声音像是打开了一段尘封的往事,“后来阿婆去世,我便离开了这里。”

就这样一问一答地走了半小时,我才发现小哥带我走的不是回他家的路,而是一处离城中心稍远的河岸,这里已经没有游客和店铺,只有一座看起来像是石台的遗址,和水中几条老旧到不知还能不能用的木舟。远处的河面上还依稀看得见阑珊的灯影,约莫是摊主所说的亮灯的桥。

小哥在石台上缓缓坐下,又从兜里掏出一只短短的竹笛,清幽又有些哀婉的笛声,顺着夜风一层层地荡漾开来。



回到小哥家已经是后半夜的事了,依旧是我睡床小哥睡沙发,我望着窗外凄清的月色,想着那个小哥口中在古城河畔等了一辈子心上人的阿婆。

虽然小哥的描述不过干巴巴的三五句话,可我还是在脑海中勾勒出了一个痴情善良的苗家少女——她就因为心上人的一句话而在岸边痴痴地等着,从日出等到日落,从青丝等到白头,成日以摆渡为生,后来独自抚养小哥,教他吹心上人与她定情的曲子,带着小哥一起等待,直到她生命的尽头。

临走时,我邀请小哥一同去炸臭豆腐的摊主那儿吃了最后一顿臭豆腐加腌萝卜,然后和小哥互换了邮箱和联系方式,我打算等回到学校将这次采风的照片和记录整理出来,一并发给小哥,算是对他和这座古城的一份答谢与感恩。



在采风报告的最后,我写下一句话作为最后的总结——这世上,唯有爱与美食不可辜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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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我在三年前没有完成的一个半成品,彼时我怀揣着满腔的期待和好友一同赶赴湘西凤凰,想去看看那个沈从文先生笔下的边城,想去看看那山,那塔,那情,想去买上一只花,送给讲述了边城的从文先生。

不料到了凤凰,那里充斥着灯红酒绿,纸醉金迷,全无边城里的静谧美好,倒是那路边卖臭豆腐腌萝卜的小哥,用淳朴和美食使我热泪盈眶。

于是便有了此文,今日完结,应不算遗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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